在大约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互联网唤醒了世界,一波新兴艺术家发现了这种新的网络,我成为了网络艺术评论家。后者的发生多少有些偶然。互联网最棒的特点之一仍然是它如何完全地转变了观点。那些机构环境和文化精英之外的人突然出现在焦点之中,发生的方式是这样的:尽管自70年代以来艺术家就一直在使用计算机网络工作,但突然间,一些艺术家的作品,以及那些围绕着网络为主题的一些创作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之所以关注到我们的还有一部分是由于网络艺术圈中循环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能量。上世纪90年代,互联网仍然算得上是一个可能进行变革和重塑的地方,它被无数艺术家的干预行动、艺术项目和表演频繁地运用和迭进。以下文字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撰写的,充满了激动之情。本文写于1997年,其中所提及在那个时代的讨论于今天看起来或许很奇怪:艺术完全是由互联网艺术组成的吗?如果是,它应该有一个特殊的名称吗?接着还有一些围绕艺术商品的讨论,这在后互联网艺术中又重新回到了议题范畴内,尽管方式有所不同。而似乎没有改变的是,随着艺术在网络社会中的发展,艺术领域需要开发新的贸易、共享和交流系统,就像音乐市场曾需要去做的一样。我仍然相信,这不仅仅是传统艺术机构的责任。-- 约瑟芬·博斯玛写于2020年3月
地点,历史,时间
甫克·寇席克(Vuk Cosic)于1996年在里雅斯特组织的小型集会net.art时,首次使用了“net.art”一词。其中的“.”使该术语显得十分吸引人且具有幽默感。参与net.art的人大多通过“ nettime”—— 一个专为网络批评(net.criticism)设立的邮件列表——进行联系。nettime还见证了首次对该术语(net.art)的评论,很快引起了关于网络艺术的广泛讨论。最初,这个讨论很复杂,它包含许多层次;而围绕net.art及其众多相关主题(net art / netart / web art / net on art)的讨论则是极其令人困惑的。
本质上来说,这种复杂性是由于网络艺术嵌入在网络结构之中。这一特征也使得它难以被描述。围绕网络上的艺术去建立理论,更具体地说,通过与网络上的他人不断进行讨论来做到这一点,会使自己直面大量互为矛盾的观点、认知水平和沟通层次。再加上与线下世界之间不可避免的联系,你会得到一个将兴趣、文化、学派和市场融为一体,极具争议性的混合物。
当艺术界(由艺术市场、学术界、理论家和新闻工作者组成的复合体)试图将它的触角延申至新媒体艺术的发展之中时,旧的电子艺术领域仍保持着自我,对电子媒体这种心血来潮的热忱持怀疑态度。随着新媒体艺术的发展,艺术市场逐渐忽视了事物的本质,随之而来的是其自身对销售产品创造力的缺失。当电子艺术领域(我所考虑的是包括了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V2、卡尔斯鲁厄艺术与媒体中心ZKM和电子艺术交流协会ISEA在内的圈子)多年来围绕着线上艺术举办研讨会和主题展览,而艺术界却因为一种不甚了解的媒介,突然被迫应对艺术商业和后现代资本主义的远去。艺术界现在正拼命寻找封装电子艺术的方法,而在此过程中,专业人士则在各个方面对自己重新定位。电子媒体的发展重新分配了生产工具,并转变了人们对艺术价值的理解:艺术家和艺术品将变为何种状态?艺术将如何获得资助,艺术家将获得什么回报?
Image source: http://www.josephinebosma.com/web/node/46
ÄDA 'WEB
近期围绕äda 'web —— 一个最近失去了企业资助而不得不关闭的艺术网站——的讨论只是一个显现出通讯网络中新的协作形式是多么脆弱的示例。äda 'web是一家基于网络的实验性公司,它的故事表明了为什么“网络实验”(net.experiments)的策略需要不断进行重新审视。在一个时期内看似是好的策略可能在另一个时期变得过时或极其危险。
来自äda 'web的本杰明·韦尔(Benjamin Weil)在nettime上作出了解释:“ äda 'web的成立任务一部分是就线上艺术的资金支持问题来探讨不同的可能性。[...]我相信,网络的发展将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机会,它使艺术得以对自我进行分离,并在周遭的文化讨论和实践中(重新)获得中心位置。[...]与其敲开企业的大门索取“慈善”性质的资金,我们认为我们可以使他们相信艺术能够作为一项宝贵的资产,[...]它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创造性的研究形式,从而使他们更好地了解自己所投资的媒介,并引起人们对公司创新的关注。”äda 'web试图将创造力和创新作为必要的商品出售给公司。然而,这是否是艺术主要的力量却令人怀疑,而且可以说,以这种方式提出艺术的“功能性”是对äda 'web在部分程度上存有微妙的错误判断。如果äda 'web在进入“艺术启发创新”这一篇章之前尝试说服其赞助人了解艺术的内在价值,那么公司和网络艺术家对äda 'web可能会更有信任感。而另一方面,äda 'web也迈出了许多重要的步伐,其中之一便是在艺术品展示中以其标题为先而非艺术家的名字”。作品的大部分价值归于其自身,而不是它的出处。在不久的将来,作品脱离其“名牌”效应可能会占据主导地位。äda 'web经验还告诉我们需要谨慎。例如,我们还需要注意那些无力保护其作品主权的小企业和个人,而大企业往往秉持着它们的保护主义论。
Benjamin Weil and collaborators, äda 'web, 1994-1998. Screenshot, NETSCAPE NAVIGATOR 2.02 FOR WINDOWS, 2018.
Image source: https://anthology.rhizome.org/aeda-web
何谓网络艺术(Net Art)?
互联网艺术不仅只是20世纪艺术的延续,从某种意义来讲,在互联网上所进行的实验没有任何先例。此外,网络艺术还催化了围绕艺术内在价值讨论的复苏,而非关注艺术市场机制的论述。然而,针对网络艺术(net.art/net art)的批评观念认为它只是艺术史进程中的一小步。
早期的网络艺术通常可以被定义为行为 - 它是暂时的,并且几乎未在网络空间里留下痕迹。网络艺术与早期的电子艺术之区别在于它与互联网(或其前身)的扩展连接。可以说,连结变得越复杂,我们就越有能力谈论网络艺术。这种复杂性不一定真的存在于硬件连接中,一些新进作品通过对整个网络空间的诗意使用而变得复杂。艺术家变得越来越熟悉通信网络,可以对其功能进行微妙的、情感性的使用。
早期的网络艺术主要配合数据传输的使用,这些数据传输在“线路”的所有端口以创造为目的进行重组,同时将赛博空间中的声音、文字与表演,和大众媒体(主要是广播)与物理空间并构。罗伯特·阿德里安(Robert Adrian)在1982年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中所呈现的作品《24小时内的世界》(The World In 24 Hours)便是一个例子。
The World In 24 Hours, Robert Adrian, 1982, at Ars Electronica Festival. Photo by Sepp Schaffler.
Image source: https://anthology.rhizome.org/the-world-in-24-hours
在Fakeshop或Re-lab(Xchange)等“年轻”艺术团体的最新作品中,人们可以发现各种形式的复杂性。我前面所提到的“诗意的复杂性”体现在服务器位置的“微妙”使用,就像在阿列克塞•舒尔金(Alexei Shulgin)、甫克·寇席克(Vuk Cosic)和安德烈亚斯·布罗克曼(Andreas Broeckmann)发起的“刷新”(Refresh)项目中那样。在欧莉娅·利亚利娜(Olia Lialina)的作品“阿加莎的出现”(Agatha Appears)中也可以找到它,其中一个幽灵般的女性形象出现在不同服务器页面的同一位置。利亚利娜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日记的一部分,在其中展示了她对具有宗教感的秘密网络艺术会议的主观体验,并且还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遗嘱。对于利亚利娜而言,网络环境几乎是神圣的,她想以感性、时而浪漫的方式强烈地宣扬其特性。她的遗嘱只包含她的线上作品,只有对net.art同样着迷的人将继承它。
Agatha Appears, Olia Lialina, 1997 (restored in 2008), screenshot. © Olia Lialina
另外一个例子中,JODI(艺术家Joan Heemskerk和Dirk Paesmans的组合名)因其独特的风格脱颖而出,他们的作品既诗意又复杂。尽管Jodi很少参与分散的艺术项目,他们更倾向专注于其个人项目网站www.jodi.org的创作,但这个网站仍运行在花白的Browser Netcape 1.0中。它被雅虎(YAHOO)拒绝列入任何类别。Jodi项目网站无疑是当前最有趣和讨论最多的艺术网站。
所以,是否有必要区分网络艺术与其他艺术?总体而言,这个问题是无关紧要的。新艺术形式的称谓只是工具,它们有助于我们在基础的、实践的水平上理解我们正在处理的内容。不同艺术形式的分类在本质上都没有错。同样,没有将自己的作品描述为艺术品的艺术家可以避免在“艺术市场”中对作品的相关性和价值进行有限的讨论。
时间理论
为了以正确的角度看待网络艺术,艺术史应被部分地改写。艺术作品的商品地位在本世纪被过分地强调。这种趋势不可避免地将某些不符合相关标准的艺术和艺术家排除在外。也许网络艺术为我们提供了重新思考评估艺术价值标准的机会。例如,人们已经可以区分那些使用技术及电子媒介进行创作或在作品中探讨相关话题,并沉迷于乌托邦幻想的艺术家(例如具有法西斯主义倾向的未来主义者),与那些用实验揭开媒体神秘面纱的艺术家(如60和70年代的艺术家),以及当下那些以趣味性的方式用轻松、幽默及一点点调侃的方式驾驭媒体的艺术家们。
当然,网络艺术不是一个容易理解的对象。由于它使用多种媒介及其瞬时性,许多网络艺术显得非常零散。为了体验它,你必须成为网络文化的狂热追随者。如今,在网络艺术的创作者中已经萌发了一种使作品更持久的趋势,这可能是由于人们对网络艺术的兴趣不断增强的结果。艺术家在环境中行动并做出反应。如今,一些网络艺术作品或多或少地流失了,例如早期的Jodi作品需要在较旧的、几乎消失的浏览器上观看[2]。一些网络艺术家则试图变得隐形,并化为伪造的身份和短暂的作品[3]。
网络艺术讨论的发展受限于对其独特性的了解不足,更深入了解其情况的大好机会也已错过。这个情况的造成是因为网络艺术的理论探讨跟不上(通常是暂时性)艺术作品的步伐。也许艺术只能从这种朦胧中获利。
关于作者
约瑟芬·博斯玛(Josephine Bosma),评论家、理论家,生活工作于荷兰阿姆斯特丹,专业研究互联网背景之下的艺术。从1993年起,她开始在地方和国家广播电台进行广播报道与采访。1997年,博斯玛作为关键人物之一参与并影响了起始于诸如Nettime和Rhizome电邮列表的互联网论述(和实践)批评新领域。从那时起,诸多线上与线下的杂志、书籍和画册开始发表她关于网络艺术和网络文化的作品,从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电信都市国家》(Telepolis)、《Mute》和《DU》到《大都会杂志》(Metropolis M)和《frieze D/E》。她参与编辑了Nettime 书籍 《README》 (Autonomedia 1999)、《下个五分钟3(Next5Minutes3)》工作手册 (N5M organization 1999),简要编辑了线上订阅读物《CREAM》(2001-2002)。博斯玛的文本和采访被收录于诸多文集中,如《网络艺术(Netzkunst)》 (纽伦堡现代艺术研究,1998)、《赛博女性主义(Cyberfeminizam)》(萨格勒布女性研究中心,1999)、《ARt & D:艺术研究与发展(ARt & 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in Art)》(V2_出版,2005)、《网络艺术(Network Art)》(Routledge,2006)、《收藏世界:互联网时代,艺术家作为档案员(Collect the World:the Artist as Archivist in the Internet Age)》 (Link 艺术中心,2011)、《阿兰·巴索尔:速度之书(Aram Bartholl:the Speed Book)》(Gestalten,2012)。2011年,她出版了著作《网度 -- 谈谈网络艺术(Nettitudes -- Let’s Talk Net Art)》。同时,她经常担任艺术、科学和技术领域的顾问和评委会成员。